我们只看到聚光灯下,却看不到黑暗中人。
——贝托尔特·布莱希特[1]
[1]贝托尔特·布莱希特(1898—1956),德国剧作家、诗人。
太姥姥的数十张明信片,在辗转于战前的俄、法、德边境之后,竟奇迹般地得以幸存。明信片上不时便会提及收到或寄出的书信,承诺还会再写更详细的长信。但这些无疑存在过的书信却一封也没能留下,原因不言自明:对于视觉化客体的普遍青睐并非始于昨日。在我小时候,经常翻看那两大本厚厚的明信片集,那上面有被骷髅拥抱着的大理石少女,有灯火通明的夜尼斯,至于明信片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个个邮戳则从未在意过。
时隔一个世纪,当我开始阅读那些文字时,事件顺从地排成链条,逐渐变得明晰——哪封是对哪封的回应,哪封在哪封之后。除去最基本、最直接的内容,除去随口提及的少量细节,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:在这些文字当中,没有任何东西与犹太有关,不仅从未提及任何与犹太教传统有关的节日、习俗,而且从未使用过犹太语——被驱逐与被侮辱的文字。
在这些通信中交替使用拉丁语、医疗诊断术语,时而还会掺杂法语和德语;而在家庭世界使用的那种语言,那种完全有可能成为通信者之间的暗语或者接头暗号的语言,却仿佛被废止了,绝口不提。只有一次,在谈及家庭事务和春季考试时,我未来的太姥爷突然使用了一个禁忌词汇——(“эсредцехазай!”)。他正是这样使用的——给这个词汇同时加上了括号和双引号,仿佛把它压在了博物馆的橱窗玻璃之下。这是一个用于表达惊讶的句子,字面意思是“这绝对是真理”,实际意思则恰好相反:“通常认为如此,而我却不信。”这句话用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呢?显然是为了与那些这么说的人划清界限,表明自己与女收信人之间共同的与犹太族的格格不入。可他们在童年也正是这么说的,不带括号和双引号;而且,在外部观察者看来,他们也应该这样说才对。
在20世纪30年代,曼德尔施塔姆读到了格奥尔吉·伊万诺夫[1]关于他的回忆录。在题为《中国阴影》的一组散文中,“犹太”一词仅仅出现过两次,两次都是用在曼德尔施塔姆身上的。伊万诺夫认为,曼德尔施塔姆的面孔如此独特,能让小卖铺的老太婆想起自己的亲孙子,“某个扬克利或奥西普”。在谢尔盖·马科夫斯基[2]—曼德尔施塔姆曾在他主办的杂志上发表过作品——晚年的笔记中,同样能够读到这种嘲弄戏谑的腔调。他们巧妙地将既往生活的事件隐藏在笑话背后,试图将个案说成典型。在讲述年轻诗人和自己的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