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屋子被洗刷得一尘不染。家里的女亲戚们和妈妈的女同学们都来了,明知相见便是永别,但谁也没有说破。然后父母就走了。
很多很多年以后,我又回想起了这一切,当我试图给父亲朗读亲人寄给他的陈年旧信时。父亲听了约莫十来分钟,脸色越发阴沉,然后说,够了,他所需要记住的一切他都记得。如今,我对此理解得没法更透彻了;最近几个月来,那种精神状态已经令我习以为常,即翻看照片变成了阅读讣告。无论生死,我们所有人都在同等程度上是“过去的人”,唯一富于理性的题词便是——“这也会过去”。在父亲位于维尔茨堡的房子里(那里躺着的那方叠成四折的方格毛毯是从澡堂胡同带过去的)我唯一能够坦然面对的东西,是父亲之前和新近拍摄的照片:空荡荡的河岸;空荡荡的覆满落叶的黑色小船;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行人的黄色原野;还有明亮的林中空地,长满了成千上万的勿忘草,但同样是空荡荡的,没有一点人的痕迹。所有这些都不会造成疼痛,这让我生平第一次,爱风景胜过了肖像。那本装有祖父母辈和曾祖父母辈照片的日式风格的相册,就藏在这座房子的某个抽屉里,但我们俩谁也不想让他们浮到表面上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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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年春天,我有幸在古老的牛津学院的关照下住了几个星期,主人对我和我的那本小书热忱接待,仿佛我所做的,并非可耻的怪癖或恶心的粘苍蝇纸,而是合情合理、值得敬重的。在我住的那栋洁白的房子里,每个房间都摆放着书架,架上却空空如也;在这里,特别是在当地的餐厅和阅览室,记忆拥有另外的、为我所陌生的意义:它并非疲惫远行的目的,而是时间的自然结果,生命将其作为秘密制作出来,而记忆随着时间愈发稠密,任何人都不妨碍,任何人也不惊扰。
我来这儿本来是要工作的,但效果非常不好:当地的生活让人变得懒散,迟钝,让我仿佛回到了从未有过的摇篮。每天清晨,赤裸的双脚一踩在古老的木地板上,心中便涌起丝毫未变的感激;一座座花园宛如一盏盏茶杯,斟满了浮动的新绿,夜莺在枝叶间上下翻飞;就连雨水兴之所至尽情宣泄在鬼斧神工的石头建筑上,都令我心生感动。每天我都会端坐在搁着一摞稿纸的书桌前,然后——开始走神,等再回过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钟头。
那条路名叫High,在我生命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。在玻璃窗的右手边,邻近学院的校区,是一片清爽的荫凉;左手边,无论晴雨,街道都过着自己的生活,如同打开的电视机屏幕。它如此执拗,拒不接受任何街道都无法避免的命运——渐行渐小,恰恰相反,街面是倾斜的,像船舷一样越来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