仅仅是另一个女人,在所有我与她们的差别之外,我还是,我也是另一个女人。但不是这样。婚姻和死之外有很多事。即便你要在二者之间做选择,你也不需要像辩论赛或球赛那样参与哪一支队伍,你可以是观众,可以是退役运动员、教练、裁判、路人,可以是上空盘旋的鸟。一定要在谁的臂弯里睡去吗,一定要臂弯里有谁而睡去吗?
她纳闷母亲在婚姻中感受到的幸福究竟是什么。她自己的婚姻中最幸福的时刻十分清晰。孩子上小学前最后的暑假,去参加游学营,结束后逗留几天,在当地朋友处盘桓。游乐园的票买一张可以用足两天,但第二天孩子想跟朋友家小孩去游泳。她和丈夫想,不要浪费吧,把孩子托付给朋友一家去露天游泳池和BBQ,她和丈夫去游乐场。花了半天时间排队,坐上了前一天来不及去的最热门的过山车。没有想到,第二圈时,过山车爬升到最高处,没能翻过去,吱吱呀呀停在了整座游乐园最高的顶点,据说接近140米高的地方。机械故障。乘客卡在安全带中,背对大地,望着天空和前排人的头发,等待着。一个多小时后紧急援救人员爬到顶点,把乘客从座椅中挖出来,引导人们一排排出去,沿着过山车框架侧面维修工专用的窄阶梯,一个随一个缓慢谨慎地走下这140米的高空。下来时天已经全黑了,据说全程花了三个多小时,但她不觉得有那么久,一路上丈夫在她身后,她无需担心他越过她走到前面,步子太快或者太慢。也相信他不会从身后把她推下去。触手可及而不需要牵手。越来越凉了,上身冷得抖起来,脚却要踩稳,有些人在紧张中努力聊天,她间或能听懂几个词,还有几个人唱起歌来,而后又没有声息了。前面的救生员穿着在黑暗中闪光发亮的黄背心,异国的人们在几小时间一步步变深的暮色中行走,让她觉得身处一条向下缓慢流淌的河流,身边是钢铁的一条尘封的冰河,踏到地面时有一种不真实感,大地的触感不是硬的而是软的。即将下落到地面时她发现众人处在无穷无尽的萤火虫包裹之中,在此之前她很多年没见过萤火虫了。这奇异的经验里大家都被盛放在阿拉丁神灯故事里的飞毯上,不太确定自己从哪里来,不太确定将要到哪里去,一个冰凉的梦中,在黑暗里,前方走着陌生的可以信赖的领路人,你要做的是友善、安静、稳定、仔细、照管好自己。在走下阶梯的过程中,她回头看丈夫,看不清他的脸,他微张着嘴,沉默、专注、小心、愚笨。这就是芸芸众生吧。那是一个和爱无关的时刻,并且没有一秒需要思考“他是否爱我”这个可怕、无聊、在人生的先前时刻曾经缠绕她的问题。
2019,普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