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“批林批孔”“批师道尊严”的年代。他站在楼前的花坛边跟我说话,一群在校的学生从旁走过,冲他喊:“白鸡脖,上课啦!”他和颜悦色地说:“上课了还不赶紧回教室?”我很想教训教训那帮孩子,B老师劝住我:“咳没事,这算什么?”
八几年
“那姑娘还真是瞧上他了,分手时哭得呀……”
“我们所有的老师都劝他,说出身有什么关系?你出身好?”
“你猜他说什么?他说,我要是出身好我干吗不娶她?”
“B老师呀,可真是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。”
“要我说呀,他是聪明了一时,糊涂了一世!”
可是,这就完了?就这么简单?那,B老师呢?我愣愣地站着。
B老师说:“板报写完了?”
“写完了。”
“那就快回家吧,不早了。”
多年以后我摇了轮椅去看B老师,听别的老师说起他的婚姻,说他三十几岁才结婚,娶了个农村妇女。
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。
礼拜日我在学校写板报,常见他和G老师一起在盥洗室里洗衣服,一起在办公室里啃烧饼。可是有一天,我看见只剩了B老师一人,他坐办公桌前看书,认真地为自己改善着伙食——两个烧饼换成了一包点心。
“G老师呢?”
“回家了。”
“老家?”
“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,他就在农村找了一个。这个出身可真是好极了,几辈子的贫农,可是没文化,你说他们俩坐在一块儿能有多少话说?”
“他肯定还是忘不了先前那个姑娘。大伙儿有时候说起那姑娘,他就躲开。”
“不过现在他也算过得不错,老婆对他挺好,一儿一女也都出息。”
“B老师现在年年都是模范教师,区里的,市里的。”
七几年我见过他一回,那身军装已经淘汰,他穿一件洗得透明的“的确良”,赤脚穿一双塑料凉鞋。
“生活嘛,当然是不富裕,俩孩子,一家四口全靠他那点儿工资。”
“不过呢,还过得去。”
“其实呀,曾经有个挺好的姑娘喜欢他,谈了好几年,后来散了。”
“为什么?咳,还说呢!人家没嫌弃他,他倒嫌弃了人家。女方出身也不算好,他说咱俩出身都不好将来可怎么办?他是指孩子,怕将来影响孩子的前途。”
“那姑娘人也好,长得也好,大学毕业。人家瞧上了你,你倒还有条件了!”
“欸——”他伸手去接一块碎落的点心渣,故这“欸”字拐了一个弯。点心渣到底是没接住,他这才顾上补足后半句:“她在北京有家了。”
“她家搬北京来了?”
B老师笑了,抬眼看我:“她结婚了。”
G老师结婚了?跟谁?我自知这不是我应该问的。
B老师继续低头享受他的午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