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离我这样近,逼我感受它,像正午毒日一样不
容逃避。它可能是活的,也可能是死的。后来我终于看清那是一堆怪球「半透明,彼此黏连,每个都大过男人拳头。我开始数球,我的算术还不熟练,来来回回数了不知几趟仍数不清楚——怪球真是狡猾!怪球无耻地缠绵,被无耻的黏液包匀。
等到怪球的无耻和无数都变得无法忍受,我就爬近去,开始生吞它们。怪球软弹、发腥,每一个都诉说悲伤道理。我哪里尝过这样古怪的苦头?我一边吞球,一边数数,我肚中已是苦海滔天
船的浮城,有蝴蝶在玻璃寿材内,有粗大玻璃樽浸起发梦白皮蛇,有半圆的、榄形的、尖的头骨不知曾属于谁,有珊瑚、摄石、气泵,有一千张纸,有花草干尸,有令世界变形的圆口玻璃,有唱歌金盒。其余更多物件我叫不出名字。
我跳上大台面嬉游,浏览千百件不重样的惊奇:金属、钙质、色素、纤维,一管火山的愠怒,一粒从尿中取出、已经干透的碎石,几枚天空般蔚蓝鸟蛋,薄薄蚯蚓横切片携带年轮,以及——我僵住只成年田鸡,钉在板上。.
有人逼她仰躺,成一个大字。钉死她的手手脚脚,然后用凶器剪,从她喉咙开始剪,一直剪到两腿根处,令她噗一声打开。她的五脏六腑突然见光、受风,吓得阵阵收缩。
有人撕裂她肚皮,半边向左撕,半边向右撕,再取大头针,仔仔细、一段段固定。有人在她旁边钉块字牌,以科学的名义,使一切合法正当。她变成一间屋,门是双开,永恒大敞,摆出迎客姿态:
欢迎参观我的尸体、我的脏器,和这一套加诸我身的酷刑。
密密麻麻的卵从撕开的腹腔涌出,说明她是一个母亲。真是奇,我们总能超越物种,瞬息间认出所有形式的母亲:卵生母亲,胎生母亲,风的水的母亲,所有母亲的母亲。
暗色的、无法尽数的卵,就那样摊着,已经变硬了。
我作呕,又想泻肚。我头晕心悸,背脊起火,急急脚从她上方逃离。一种前所未有感觉推我,推我去投个隐蔽、阴湿地方。我连扑带跳扑扑跳跳,我一扑一碌,伤心愤怒又夹杂一丝欢喜。我一头撞入中庭花园。那时刻夜深人静,月光隔在瓦顶外,园中却有虫鸣。那感觉既催鼓我要快脆,又警告我要谨慎。那感觉顶开我,好似番鬼崩一声顶开酒塞——
崩!我在一棵龙眼树下发射!崩!龙眼树大吃一惊,半树龙眼震三震。我崩崩噗噗咕嘟嘟,连续发射廿一响愤怒礼炮,一切感觉随炮弹炮汁离我而去,唯剩羞耻。
我转身望去。一摊浓稠、半透明黏液糊涂树枝,正在慢慢下淌。一时间,我甚至搞不清它是单或是群,是公还是嬲。我眼定定看它以极慢速度下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