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从没失过手,如果失手,则变成夹生砖,青砖不青,红砖不红。
有一天早晨,霜雪让土地长了一层白毛毛。全家人都起床了,父亲却还在炕上躺着。母亲觉得奇怪,父亲应该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。母亲过去喊他吃早饭,父亲没有动静。用手拨拉一下头,父亲还是不动。母亲慌了,赶忙找车把父亲送到了附近的医院。我们那个时候才知道医学上有个名词叫脑溢血,好在父亲病得不重,输了几天液,人就转过来了。姐姐闻讯来住娘家,我俩商量给父亲做点什么好吃的。姐姐说,父亲爱吃馄饨,我们包些馄饨吧。于是和面剁馅,包了馄饨给父亲送到了医院。父亲吃了一个,说,这是馄饨么?这就是没尖的饺子。说完,把筷子放下了。我和姐姐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怎么办。别说做馄饨,我们甚至都很少见。我们做的馄饨就是比照饺子做的。有一次叔叔到我家来,面条锅里下了几个馄饨,是他教我们包的。当时父亲对馄饨赞不绝口。
父亲在家歇息时,不停地长吁短叹。他一辈子没有这样无所事事过,面对突然出现的大片空白时间很不适应。他总是很烦躁,而烦躁对病情没有好处。母亲跟我商量,要不让你叔叔过来陪陪他?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,叔叔会说话,父亲喜欢听他说话。叔叔如果能抽时间过来陪他几天,父亲一高兴,说不定病就好了大半。
我平生第一次到大队去打长途电话。电话机是那种带手摇柄的。先要了乡里的总机,再要松山煤矿,再要机修车间。我坐在排椅上等着。每次电话铃响我都心惊肉跳。拿起来听,是别的电话打进来的。广播喇叭喊谁谁来接电话,我就担心得不行,害怕把我的电话冲没了。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,电话又响,我拿起听筒,只听里面有个女声说,机修车间来了。我的心一阵狂跳,听到里面有人喊李海的名字,我激动得都要发抖了。我用很大的力气告诉叔叔,父亲病了,叔叔如果有时间,快过来看看他吧!叔叔问病情重不重,我说是脑溢血。叔叔说,有生命危险吗?我怔了一下,怕叔叔不来,果断地说:有!
可叔叔的到来并没有让父亲哪怕有一点点开心。他让父亲喝酒,父亲不喝。他让父亲吃饭,父亲不吃。他让父亲吃药,父亲也不吃。父亲的厌烦摆在了脸上,他总是把脸朝向里面,侧着身子,把后脑勺对准叔叔。两条腿编着十字花,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赌气般的一动不动。叔叔一个人坐在炕头喝酒,喝得有滋没味。他只在我家住了一宿,就匆匆回去了。母亲送他出了院子,我送他走到了河堤上,堤面上长满了父亲接送他的脚印,可惜那些脚印都被岁月的尘埃埋没了,肉眼看不出来。可那些脚印一趟趟的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