婶婶坐到炕沿上,抓一把核桃仁给我。婶婶说:“从年轻的时候嫁过来,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。不是缺吃就是少穿,大过年连顿饺子都吃不上,眼巴巴地等着从你家带回来白面。你叔晚上到,我们晚上包饺子。半夜到,我们半夜包饺子。孩子们馋啊,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顿白面。有一次,遇上大雪天,车子骑不动,你叔一直走到大天亮,到家就像个冰人儿,手僵得张不开……一大家子人,那样多的活计,从来也没有人帮帮我……你叔不会干家务活,到死都不会……现在好了,你新叔,啥活都不让我干,我每天早晨一睁眼,饭做好了给我端到被窝来,我不想起来就躺到九十点钟。孩子们看见我就像看见仇人……丫头小子都想让我跟他们过,我现在还能当老妈子,就这也得看人家的脸色……现在好了,我就是个福老太太,谁也别想挡住我享清福!”
婶婶在炕沿上盘起了腿。一伸手,一支烟递了过来。随后,蓝色的一簇火苗凑到了鼻子底下。新
:丫头。我一惊,循声望去,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在黑暗中走了过来,旋即捉住了我的手腕。我借着星光看那人,那人一口侉侉的口音说:“丫头,是我。”
我吃惊地说:“是婶婶?”
天底下只有婶婶曾经叫过我丫头。
婶婶拉着我往前走,拐进一个胡同。手腕始终被婶婶捏着,我走得很不舒服。我说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您不是去石家庄了么?婶婶气愤地说,我哪里去石家庄了,他们不就是嫌我丢人么。我说,您丢啥人?婶婶说,一群白眼狼,一个有良心的也没有。说着话,走进了一所院子。这里明显是个老宅院,窗子很小,屋檐下吊着许多红辣椒。走到屋里,一个年老的男人正在地下砸核桃,核桃仁已经装满了一只大海碗,看见我进来,那人顺便把碗端了起来,放到了炕上,说你吃。
地上躺了老大一片核桃皮子,看得出,那人已经砸了好一会儿了。
婶婶用笤帚扫了扫炕,说你吃,专门为你砸的。
屋里悬着一个大灯泡,亮如白昼。我周围环视了一眼,就觉得屋里的陈设仿佛让我走进了三十年前,那些个物件儿似乎都在记忆里。
那个年老的男人矮个,秃头,大圆脸。脸盘像熟透了的向日葵。有一种温暖的气息。婶婶介绍说,这是你新叔,你叔死了以后,我就嫁给他了。
我张口结舌看婶婶,发现婶婶一点都不怎么显老,与我记忆的样子没多少分别。只是鬓边的头发白了,眼神里多了许多慈祥。可也多了凌厉。婶婶右边的眉骨有一道显眼的疤痕。我指着说,是不是碗碴的?
婶婶用手摸了摸,说是你叔碴的。几句话不顺他就发疯,他可是好不容易死了。他再不死,我就要熬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