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玉兰说:“厂里从打第二次投产就开始赔钱。那些机器就像要吃人,每天张着血盆大口。厂里不挣钱,村里日子就不好过。我若拿了,就没别人的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在瓦砾上随风打滚,一波一波地在我眼前跃动。
我点点头。这就是朱玉兰。朱玉兰就是这个样子。
朱玉兰用袖子抹了抹脸,继续说:“你知道,我是不信神鬼的人。从小就胆子大,只要听说哪里有鬼我一定要跑去看究竟……可最近
怎么办?”
朱玉兰说:“政策是宅基地换房,z.府不给我换,责任不在我。那我只能永远住在这儿。儿媳和姑爷回来都有地方安顿,我们可以活成一个大家庭。”
说最后一句话,朱玉兰脸上有了温馨的笑意。虽说那笑意薄得像张纸,但还是让人心里温暖了一下。不得不说,朱玉兰的想法可以是个想法,而且涵盖了她真实的、最本分的愿望。可我知道她的愿望达不成,她不能活在自己的理想里。我的话里就有了另外的况味:“你也知道……大局是不能改变的。这一片都有整体规划。因为你一家,整个工程都在拖延。而工程拖延一天,损失就无法估量……”
朱玉兰有些激动,嚷:“没人考虑我的利益,我为啥要考虑别人的利益?我这一辈子,为别人考虑的还少么?小魏你说,我是那种自私的人么!”
朱玉兰手里的瓦刀赌气样地在青砖身上敲打,突然一用力,一块青砖被拦腰砍断了。
我有点不好受,因为朱玉兰不好受。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她不好受,这不是我的本意。我沉默地搬起一块砖,放到身后的砖垛上。一丝凉风突兀地把一缕头发贴在我脸上,从头发的空隙,我看见朱玉兰高粱饼一样的脸膛被一股泪水冲出了沟壑,那泪水像溪流一样。
“知道我为啥不当书记了么?”朱玉兰很响地擤了把鼻涕,抹到了砖头上。
我赶紧洗耳恭听。
朱玉兰说:“小梅住院的时候,村里正在搞电网改造,离不开人。我没有时间陪小梅,小梅的病情他们也一直瞒着我,想拖到工程结束。我一直以为就是血小板的问题……实在瞒不住了,才告诉我实情。我紧赶慢赶,还是没见到丫头最后一面……我把小梅抱着,死都不撒手……我一声也没哭……我就想跟丫头一起走,一起进那个火化炉……我一天也不想活了……不想活了……后来虽然人活了过来,却像丢了半条命。记性差,啥也记不住。人总犯糊涂。有时为早晨吃没吃饭,我会想一上午……我到镇里说,我当不了书记了,停了我的职吧。镇里同意了。我把所有的债务交割清楚了,该还的还了,该补的补了,只是我自己,一分也没拿回来,一分也没拿回来……”
我轻声问了句为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