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,动身那天带着九莉九林去送行,云志大家子人都去,包围着蕊秋。有他们做隔离器,彷佛大家都放心些。九莉心里想:好像以为们会哭还是怎?她与九林淡然在他们舅舅家边缘上徘徊,很无聊。甲板上支着红白条纹大伞,他们这行人参观过舱房,终于在伞下坐下来,点桔子水暍,孩子们没有座位。
在家里,跟着乃德过,几乎又回复到北方童年平静。乃德脾气非常好,成天在他房里踱来踱去转圈子,像笼中走兽,面不断背书,滔滔泊泊泻千里,背到未大声吟哦起来,末字拖长腔拖得奇长,殿以“殴……!”中气极足。只要是念过几本线装书人就知道这该费多少时间精力,九莉替他觉得痛心。
楚娣有次向她讲起她伯父,笑道:“大爷听见废除科举,大哭。”
九莉却同情他,但是大爷至少还中过举,当然楚娣是恨他。她与乃德是后妻生,他比他们兄昧大二十几岁,是他把这两个孤儿带大。
“大爷看电影看到接吻就捂着眼睛,”楚娣说。“那时候梅兰芳要演‘天女散花’,新编。大爷听见说这出还好,没有什,可以去看。高兴得把戏词全背出来,免得看戏时候拿在手里看,耽误看戏。临时不知道为什,又不让去。
“大爷老是说不出嫁,叫他死怎见老太爷老太太,对哭。总是说不肯,其实也没说过两回亲。
“大妈常说:‘二弟靠不住,你大哥那是不会!’披着嘴笑,看扁他。大爷天天晚上瞇盵着眼睛叫‘来喜啊!拿洗脚水来。’哪晓得伺候老爷洗脚,来二去,就背地里说好;来喜也厉害,先不肯,答应她另外住,知道太太厉害。就告诉大妈把来喜给人,夫妻,在南京下关开鞋帽庄,说得有名有姓。大妈因为从小看她长大,还给她办嫁妆,嫁出去。生儿子还告诉她:‘来喜生儿子!’也真缺德。”
自从蕊秋楚娣为出国事与大房闹翻不来往,九莉也很少去,从前过继过去事早已不提。乃德离婚后那年派他们姐弟去拜年,自己另外去。大爷在楼下书房里独坐,戴着瓜皮帽与眼镜,张短脸,稀疏花白字须,他们磕头他很客气,站起来伸手拦着,有点雌鸡喉咙,轻声嘁嘁喳喳句话说两遍:“吃饭没有?吃饭没有?看见大妈啦?楼上去过没?看见大妈啦?”又低声嘱咐仆人:“去找少爷来。去找少爷来,嗯?”他原有个儿子已经十几岁。“楼上去过没?——去叫少爷来,哈?”
乃德又叫韩妈带孩子们到大房小公馆去拜年。那来喜白净朴素,也确是像个小城里鞋帽庄老板娘,对韩妈也还像从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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