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长在完整的家庭,父母双全,还有一个姐姐。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我知道两个版本,流传在我童年的那个和圣诞树一样可疑,我们以后还会讲到。但不管怎样,祖父作为战斗英雄的故事难以成立,在我们的家族叙事中,祖父如同漩涡中的一朵刨花,难以汇入关于战争与胜利的集体讲述。
总的来说,几乎每个人都有和历史沾边的亲戚,而我的族人却集体靠边站。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打过仗,没有一个人受过镇压(外祖父廖尼亚也曾因莫须有的罪名险些遭到逮捕和审讯,后来同样幸免于难),没有一个人在德军占领区生活过,没有一个人遭遇过世纪大屠杀。唯一的例外是外祖父的姨母薇拉,她年仅二十岁的儿子廖吉克死在了列宁格勒前线。但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关于战争的,不如说是关于命运不公的。那个穿着圆头毡靴的大男孩无论如何也不肯安息,直至今日,每当我听到“廖吉克”这个名字时仍会眼圈发痒,喉头哽咽,就像妈妈从前那样——正是从她那里,我继承了所有的手稿和姓名。
他们当中没有任何名人,甚至没有一个人属于所谓的“艺术军团”。他们当中有很多医生和工程师,有建筑师(但不是搞艺术造型设计的那种,而是特别务实的设计道路桥梁的那种),还有会计和图书管理员。这是一种波澜不惊的生活,远离时代的风车矩阵。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入党,但这并非出于抗议,只是由于他们的生命似乎深深地沉淀于血管内部,绝少流向体表,而任何反应只有在体表才是显而易见,具有规模和结果的。如今,随着他们相继步入永恒黑暗,他们的历史被完结,终于可以讲述和凝视他们了。毕竟,被发现是某种程度上的必然,而仅此一次对他们未必有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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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不时地——总是在夜里,通常是在周末或者生病休假——妈妈会心血来潮地邀我同看家庭相册。每次都要大费周章地打开橱柜的门(装相册的一侧紧靠沙发,所以很需要技巧),抽出装满小盒子的抽屉。盒子里保管着心爱的小物件:证件照,不同年份的照片,来自克里米亚的小石子,不知谁的老古董哗啷棒,爷爷的一套绘图仪(“等你长大了,我就送给你。”),诸如此类,不一而足。相册有很多本,有些塞得满满当当,有些还大半空着,但全部会被拿出来翻阅。最满当的是那本红褐色皮套,银白色带扣的。还有一本黑色漆皮的,封面上画着一座耸立于山顶的土黄色古堡和一个横斜的法文单词“Lausanne”[2]。另有一本是ArtNouveau[3]风格的,带有金属花字和一百年前就已经落伍的日本绘饰。此外还有很多本,厚的薄的,大的小的。册页较之于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