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长衬衣的白裙,邻居家的男孩子光着脚丫,槌球杆静止不动,槌球躺在地上。唯独右侧那个女孩仍然沉浸于游戏之中,正弯腰准备击球,裸露的肩膀绷成一道紧张的弧线,右腿旁开一步,躯干和前伸的脚掌连成一条无形的直线。利落的锅盖头发型下面露出纤细柔嫩的后脑勺。这个酷似希腊男孩的女孩,周身散发出一种忧郁的专注与格格不入的高贵。其他所有人或三五成群,或成双结对,唯独她孑然一身立于前景处。尽管距离其他人并不算远,但这个位置却看似照片的边缘,如同主屋的偏远耳房。
八
黑色及地长裙,浅色女衬衫,一位陌生女郎站在篱笆前,砖房爬满了爬山虎,涂漆的护窗板敞开着。两个孩子,一个两岁,一个五岁,一左一右攀在女郎肩头,像一对张开的嫩翅膀。她一手一个拽住他们,双臂交叉在胸前。两位男人分立两侧,离镜头稍近。个高的那个,一条腿脚尖点地放在另一条腿前面,双手插兜,衬衣下摆外露,束着一条腰带,鬈发蓬乱。他叫萨沙,外号桑丘·潘沙,是太姥姥萨拉的朋友和倾慕者。第二位年纪稍长,戴着夹鼻眼镜,身穿粗布短上衣,面色忧郁。我突然意识到,这个人我认识。他非是旁人,正是雅科夫·斯维尔德洛夫[4]—此后大约十年,他当上了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,签署了旨在“将苏维埃共和国变成统一军营”的“红色恐怖令”。
九
浑黄色的矩形,左侧稍微明亮些。细看之下,可以辨认出桌面、女性的肩膀和侧影。背面写着:“请勿见怪,画面略显沉重,但若仔细品味,其实相当不坏。”再下面一点的角落处,用同样的笔迹写着“Paris”。
十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致密白桦林衬托下的一块标牌,上面写着:“想要身体好,运动不可少!”照片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女性的身体,逼得目光不由得向只有树干和白色标语的上方躲避。照片上的队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化合反应。最上面一排人直立,其余几排渐次矮下身子,最底排的人干脆躺在那里,手脚摊开,宛如人鱼公主畅游在由赤裸的臂膀、运动短裤和统一的汗衫构成的海洋之中。这里足足有九十来人,面部表情却惊人的一致——全部面无表情。也正因如此,才值得饶有兴致地逐一细看,看到后来你会觉得,从一张面孔到另一张面孔,你所看到的仿佛是同一表情的慢放镜头。这张照片应该是莱吉村疗养院,太姥姥萨拉曾在那里做医生,1926年前后。她十岁的女儿廖利娅躺在地上,头上包着三角围巾,肩膀上围着难看的流苏披肩。为了避免跟其他人搞混,有人用蓝色墨水画了个十字将她标记出来,就像古老的童话故事里所做的那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