创伤记忆的受害者或继承者,他们往往不惜以自己的今天作为代价去唤醒这些记忆。事实上,生者世界与死者世界或许正是这样发生联系的:我们住在逝者的房子里,用着他们生前用过的盘子;我们排挤了他们的脆弱现实,代之以自己的设想和期许,擅自对其编辑删减,直至时间将我们自己也扫到那里,变成过去。
在这一意义上,我们每一个人,在大限来临之前,都是正在延续的灾难的见证者和参与者:面对易逝的生命,对于过去的依赖、将过去视为黄金储备加以保管的愿望很容易变成偶像崇拜,过去变成共同爱慕的对象,心照不宣的共识。最近一百年的事件未能使人类变得坚韧,却迫使其将过往视为逃难者的行李箱,将最贵重之物珍藏其中。过往的真实价值早已失真,被我们的意识无限放大,变成了我们唯一留下的东西。纳博科夫的小说《天赋》中的一位主人公画了一幅画,“战争或地震中的难民图,幸存者随身带着所有来得及带上的东西,其中一个还抱着一张巨幅肖像画,上面画着某个早已被忘却的族人”,当“有人突然将肖像画抢走时”,周围人立刻群情激奋。在记忆的培养基中,旧世界的事物或事件本身对我们而言变成了奇迹般的幸存者,其存在本身已经弥足珍贵。
兹维坦·托多罗夫[3]曾说,记忆如今已然成为新的偶像崇拜,大众顶礼膜拜的对象。年纪越大,我就越觉得,对于记忆的全球性迷恋仅仅是另一崇拜的基础和必要条件,这就是过往崇拜。这里的“过往”是传统意义上的,作为黄金时代的碎片、美好过去的见证。记忆的主体性和选择性允许我们截取任意的历史片段,而它早就与历史毫无瓜葛:对于某人而言,20世纪30年代也许是象征着纯粹与恒定的失落天堂,特别是在被未知的恐惧攫住的年代。较之于人们不愿意面对的未来,已经发生的过去似乎更加宽仁。
过往崇拜还有一个孪生兄弟——童年崇拜,二者相互映射,如同马蹄铁的两端。对自我产生怀疑的当下便休眠于二者中间。作为我们错爱的第二个对象,童年同样在劫难逃,其预想的纯洁同样需要不计代价地去保存,去呵护,去捍卫。无论过往还是童年,都被理解为一种时刻面临威胁的平衡状态,对二者最为珍视的社会正是那些过去总是遭到扭曲,童年经常遭到滥用的社会。
整个因循守旧的当代世界都仰赖后记忆的空气,它试图重现昨日荣光,恢复子虚乌有的旧秩序。屏幕是双面的,能够在上面投射自我恐惧、期冀与故事的,不仅仅是那些站在陷坑边缘的人,还有沉默的多数者的孙辈和曾孙辈,他们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,将自己所掌握的往事版本公之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