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点尴尬,说实
刘大爷,你记得吧,以前老给你粽子糖吃的,他老太婆没了,肺癌,走之前大半年疼得凶,就信了主。心里头有个念想,没那么怕。先是她逼着刘大爷信,说比给她买药管用。刘大爷想,人都这样了,就依她吧。后来刘大爷又发展了咱爸。咱爸呢,我觉得他也不是多信,不过人老了,有个去处。我生意忙,他一个人憋家里头,你让他跟保姆聊韩剧?他们教友每周聚会,说说话,还唱歌,我陪他去过几次,气氛挺好的。”
“我记得以前咱爸是有点信佛的吧,进庙还磕头,那年你们家小游考大学,爸爸不是还特意去毘卢寺文殊菩萨前给他烧了高香?”
“现在也不一定就不信了。基督教是不允许三心二意,所以他不讲。我问过他,他笑笑,说,主负责救赎你,佛负责你自救。”
我乐了,“这话咱爸说的?说得有点水平。”
“那是,咱爸在他们那帮教友里头,绝对属于文化程度高的,牧师有时候还跟他请教《圣经》里的修辞。别忘了咱爸可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,学过拉丁文的。”二哥把烟头碾在阳台的花盆里,也笑了,“不瞒你说,我送老爸去的那两次,还被他们拉着起过两次赞美诗呢,里头好多左嗓子,没人起头,要跑调的。”
看见二哥微胖的侧脸我觉得怅然,父亲在解放前的师范教过拉丁文课程,听起来真如天方夜谭。就像二哥在调进市剧团之前,他所在的音乐专科学校不远就是农田,每天早上对着田埂和毛驴演唱《今夜无人入眠》,看见出门的人因为心疼轮胎,把自行车扛在肩头从垄上走过,那是他一生中嗓音最为嘹亮的时光。
在阶梯教室上大课,中世纪艺术史,正给学生放幻灯片,教室后门突然被人推开了,一个姑娘迟疑了一下,走进来,在最后面的凳子坐下,嘴里还嚼着口香糖。教室里光线比较暗,我觉得她似曾相识,又讲了五分钟,我突然醒悟过来,那是那天晚上的姑娘,两姐妹中的一个。
下课了,学生陆陆续续离开,她走向我,这次她穿得比较正常,粉红色帽衫,牛仔裤,下巴翘起,看上去就是个学生。她站在讲台前面,盯着我,“林老师,你还记得我吗?”
我记得她,可我搞不清她是双胞胎里的哪一个了。她们两个人一起出现的时候不难区分,一个头发染得深一点,另一个染得浅一点,颜色差别并不大,但是画画的人对色彩天生敏感。现在没有对比,又换到了自然光下,一时我有点吃不准她是深头发还是浅头发。
林老师,您还欠着我小费哪。她把手揣进牛仔裤紧绷绷的裤兜里,肩膀有点耸起来,人把重心轮番放在脚尖脚跟地前后倾了几下。我来找过你好几次,你同事说你请假了。